我的鄰居愛演奏

　　有這麼一家人，一家四口，中西樂器件件都很拿手，尤其是國樂，加上一些學生就可以組成一個小型的國樂團。但是，卻很少人願意停下腳步聆聽他們的演奏。

　　人們有著千奇百怪的避忌，這些避忌是由許多生活經驗與莫名的理由所構成的。譬如說：傳說捕魚郎喫魚不翻面，避諱的理由是怕出海捕魚會翻船；又如，傳說採人蔘的採藥師發現人蔘的時候，必須先用紅線將它綁住，而且不能說話，以免把人蔘嚇跑了。這些避諱除了莊嚴行業的神聖外，也增添了些許神秘，當然，最終的用意則能提高商品的價值，有益於民生經濟的流通。

　　話說這戶鄰居是相當罕見的，他們不會經常地出現在你我的生活中，他們的所到之處多半是憂傷蔽日的氛圍，他們可說是情境的化妝師，悲情的治療者。但是沒有人會感謝他們的作為，甚至要邀請他們都還必須猶豫再三，也不會有人跟他們說再見，更不會有人側耳傾聽他們的演奏。這是個不受歡迎的行業，但又需要他們的存在。你猜到他們的行業了嗎？

　　這個行業在河洛語中有個俚俗，稱之為 si so mi，屬於喪葬習俗中的一環，簡單說就是在告別式中扮演國樂演奏的團隊。不用說，演奏的曲目多半是悲泣的哭調，像是送君珠淚滴、驪歌等，也有宗教曲目，例如：阿彌陀佛，曲目的搭配隨著儀式的進程而有所變化。一開始，總免不了孝女的弔唁，弔唁是一種似辭似歌的哭調。我們常看電視上說某某政要前往某某人告別式弔唁，然後只見他去捻香鞠躬、安慰往生者家屬幾句就走了，這不是弔唁，只是去「告別」。不過，會弔唁的人不多了，印象中我的外公去世時，外婆就自然地弔唁了起來，那是一種很優雅很深濃的真情的吟哦，可惜當時年紀小，聽不懂外婆在吟唱什麼。來表演的孝女往往哭得呼天搶地，這時候樂師們會「火上加油」演奏賺人眼淚的曲目，這時候真正的孝女可也就慘了，真可謂一跪不起，等「孝女」演出告一段落，真正的孝女經過又跪又繞棺的禮俗，膝蓋通常都破皮了。如果沒有樂師的配合，這些孝女的演出恐怕要大打折扣了。可見音樂對於人的情緒影響有多大，這是一種引導情緒的節奏，在一呼一吸間，生命得到了溫暖撫慰。

　　這樣一個令人側目的行業，往往就很自然地會招引來一些無謂的麻煩。如果你會使用樂器，就鋼琴來說好了，你必須不斷地練習，才不會令雙手失去該有的靈活度，一兩天不練琴，一彈起琴來馬上就知分曉。我的鄰居也是在這樣的自我要求下，除了工作時的演出，平常也必須練習。古箏、胡琴、電子琴、琵琶...等等樣樣都來，要做個專業人士，都會付出一些代價。先前說道人們有著千奇百怪的避忌，其中最忌諱的就是「死」，人們相信人皆有死，但是只有自己最重要，不能死，不該死，光是聽見有人說到死這個字，就覺得一整天都會倒楣。我的鄰居會練習諸如「阿彌陀佛」這類的曲子，鄉下地方雖然人口分布比較疏鬆，可是樂音悠揚是關不住的。於是，就有人跑來抗議，甚至來陰的，大白天趁他們不在家，拿著榔頭來敲壞他們家車子的玻璃。車子是無辜的，人，太有心。

　　這個家庭相當和善，兩個孩子也很有禮貌，見人一定會叫叔叔、阿姨。不過，可能是靈性較敏銳的緣故，細漢的孝生從小就容易碰到阿飄。其實他們一家都會見到，這說起來有點要起雞皮疙瘩的樣子，就此打住。這家的男主人，在過去也曾經風光過，隨著年老色衰，遇上家運不濟，過去人來人往的熱絡場面漸漸熄滅了。原來，男主人還曾經受邀請到大陸去擔任樂師，專門負責指導大陸的國樂高手，在國內也拿過不少獎，風光一時。我不懷疑他的說法，人要有個年紀了，就不容易再騙自己，也不會因一時暢快，說謊來圓滿自己的人生。而女主人有收幾個學鋼琴的學生，她倒不像外頭那些只顧著賺錢，昧著良心廣收學生的樂師，如果她的學生在觀察一段時間後，發現不適合學鋼琴，她會和學生與家長商量，是不是換別的樂器較適當。從這一點的來看，活得越久膽子越小，最好也是如此，年紀大了就別再搞損人不利己的事，絕不做誤人子弟的蠢事，這個世界總是因果昭昭的，而且都是現世報。

　　最近他們買了棟房子，要搬新家了。和他們做了幾年的鄰居，內心似乎受到了某種震盪，如此聽慣了他們每日這樣免費的演奏，似乎是老天爺要把這份禮物收走了，有點失落悵然。前年的一次輕度中風，奪走了男主人右耳的聽覺，演奏的功力大不如前，信心當然是受損的，加上鄉下環境濕氣較重，這對夫妻的骨頭有點撐不住了，換個乾燥點的環境也許會改善許多....。這樣的一家人，會這麼團結一起奮鬥，至少，我是很少見到這樣的家庭了，有的話也只能去記憶中翻尋，而那是十多前的事了。究竟人懂得的價值是什麼？真的懂嗎？這些日子看著也是一個團結的家庭，竊取國家那麼多財富，幾代人都花不完的黑心錢，搞得家破人亡，妻離子散，還要背負幾代人的罵名，何苦？這又令我想到台灣首富，幾個月前捐了不是幾億給流浪狗嗎？教人情何以堪？難道不用「為校貧窮說不平」?也許，台灣這塊土地已受到了詛咒，這種灼燙的詛咒之吻，何時能擺脫？借用孔子的話來說：「君子問禍不問福」，大時代的島民在得意忘形之時，想想這句話，或許會有些許警惕作用，但那是不可能的，小民癡人說夢而已，因為人往往都會一犯再犯一犯再犯......小心囉！冇三不成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