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期先人不愛洗澡,也許是氣候和地理條件所使然,能方便的大概只有到河裡洗浴了。也許古人身體的自然潔淨力比現代人強,也許他們認知到皮膚會喝水,那麼身體就不該亂喝水,或者應該挑選一個適合的日子,以免使身體不適。對於人體自身某些部位的清潔,在很早的時候就被視為生理衛生的必要,古人三不誤時會鄭重其事地沐浴更衣,至少在祭祀、婚喪喜慶、二十四節氣等等與神靈交通的黃道吉日,身心潔淨,以對天地鬼神肅敬,不過真正的意義是在於敬神如敬己,既所謂齋戒沐浴。
東漢許慎等著作的《說文解字》中有說:
沐,濯髮也。
浴,灑身也。
洗,灑足也。
澡,灑手也。
河洛語說「洗身軀」,包括了身、足、手的潔淨,而用到「沐浴」時則包含了身心、內外的莊嚴。我們一般還是慣於說「洗浴、洗身軀」,這就包含了許慎解說的沐、浴、洗、澡這四種解釋。你怎麼看待洗澡這件事呢?每個小孩似乎都很愛水,玩水潑水踩水踢水喝水,還包括他們會玩自己的尿水,只要進了浴盆,他們馬上手舞足蹈起來,浴盆頓時變成了天堂,彷彿回到了子宮般,有溫暖有滋潤,有很深的滿足,稍大一點的還會哇啦哇啦地唱起歌來,不過聽不懂他唱什麼就是了,泡澡也一定要玩玩水鴨之類的玩具,讓泡澡這件事變成遊戲。直到被水嗆過之前,大概沒有小孩子會討厭洗澡,浴盆也因為它構成了一個私密空間,就此成為人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個滌洗塵勞、療傷止痛的殿堂。
先秦時期,「沐浴」一詞隱含著獨特的意義,它著重在於非凡的身心靈的洗禮上,商周時期的甲骨文和金文中有相關的記載。字形如同雙手掬水濯髮模樣的,會意為沐,是洗髮之意;字形像人置身於盆皿中,並在人的兩邊加水滴,會意為浴,是洗身之意。「沐浴」二字是用在活生生的人對身體進行的清潔活動。成語「殷鑑不遠」的鑑,《說文解字》中有云:「鑑,大盆也」小至洗手洗髮,《莊子‧則陽》:「靈公有妻三人,同鑑而浴」大鑑則可容下一家人。在銅鏡未發明前,殷人以鑑盛水作鏡,世俗的用途既用來整理儀容,甲骨文中「監」的形象就像人俯身就皿,是種泥土燒製的容器,可用來盛水也可用來盛人頭(皿加一點就變成血)。古監字與今鑑字通用,有反觀自省之意,因此也成為行修定昧的生活工具。
《孟子‧離婁》下云:「西子蒙不潔,則人皆掩鼻而過之;雖有惡人,齋戒沐浴,則可以祀上帝」西施蒙受汙穢,則人人都會掩鼻而過;即使惡行惡狀之人,只要洗心革面匡正行為,也可以與上帝感通。此處言「齋戒沐浴」並非禮樂教化上的規範,再多的水也洗不竟罪惡,只有戒斷才能豁然開朗,完全是自修自得,無法他代。先秦時有祭天祀神之大典,大典期間要沐浴更衣,茹素不酒,不近房事。齋戒是古今中外許多宗教門人日常修持的一項重要內容,凡有齋必有戒,就是要提醒門人經常保持身心的潔凈,虔誠奉道。齋戒互為相輔相成,本是一體兩面,齋是意念的純一,一心一德,戒是行為的洗斷,貫徹始終,裡外相乘。中國古代就有齋戒法,《易經‧繫辭》上云:「洗心曰齋,防患曰戒」一齊其心,匡正行為。齋字古亦作為齊,《禮記》云:「散齊七日,致齊三日。」《禮記》亦說︰「齋戒以告鬼神。」有長則七日至少三日的齋戒期,以示對神靈的敬心。不過這些字面上的禮樂教化,僅能作為一種告誡、規範、提示的作用,往後更淪為朝政的制度和儀式,相對於個人的修持,這些教化違背自然而成為外在虛偽的形式,然而齋戒是屬於個人生命的真誠作為。仿照古銅幣的意會,君子處世要內方外圓,今人適反。《莊子‧人間世》有段記載──
顏回曰:「回之家貧,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。如此,則可以為齋乎?」
曰:「是祭祀之齋,非心齋也。」
回曰:「敢問心齋。」
仲尼曰:「若一志,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,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。耳止於聽,心止于符。氣也者,虛而待物者也。唯道集虛。虛者,心齋也。」
莊子借用孔子與顏回的對話將「心齋」的訣竅點破。「符」是意、契合。「唯道集虛」道是無名無形無情強名曰道,所有智慧全都是無中生有的,來自於虛空也還之於虛空,只有無限的才能創造無限。心齋可以是一個過程,也可以是個跳躍,「若一志,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,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」全心至意,由外而內,由內在蛻變,由有限的趨向無限的,這是過程。「耳止於聽,心止于符。」只是觀照著動靜,聽而沒有聽者,意念而沒有意念者,作而沒有作者,這是跳躍。這二種方式因人而異,但其實是一個「顏回」的方法,恢復本來面目的方法。「氣也者,虛而待物者也。唯道集虛。虛者,心齋也」到了這個境界,心齋就超出言語所能表達的了,這是佛教──因生果,果還因的佛境,心齋如同佛境一般,不昧因果,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,敢做敢當。凡夫的舉止過於逸慢,盲目追求,所以佛教中說:「眾生畏果,菩薩畏因」儒家也說:「君子問禍不問福」這些語句就是在指出凡夫的習性是「勇於任事,不敢承擔」做的時候分明痛快,明知不可為而為,良知也告訴你萬萬不可為之,可是就跟「頭過身就過」的習性一樣,大禍臨頭時才來恨天怨地,一切為時已晚。所以有句俗話說:「做人袂使後悔,只有懺悔」就是說,凡事要本之以良心,因為做了就沒有後悔的空間,做錯了也只有痛改前非一途,不要再犯。所謂事不過三,第一次犯過,因為不懂可以原諒,再犯,因為積習難改可以期待,犯第三次就明知故犯罪加一等,無法被原諒了。
《論語‧憲問》云:「孔子沐浴而朝。」一般認為是孔子沐浴後去朝見魯哀公,這是專家學者的看法。孔子沐浴而朝是大公無私的隱喻,沐浴就是摒除私念。
陳成子弒簡公。孔子沐浴而朝,告於哀公曰:「陳恆弒其君,請討之。」
公曰:「告夫三子。」
孔子曰:「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也!君曰:『告夫三子者!』之三子告,不可。」
孔子曰:「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也!」
陳成子名恒,齊國大夫。簡公既齊簡公,名壬。三子者,孟孫,叔孫,季孫,三大夫家。
陳成子殺了齊簡公。孔子齋戒沐浴後上朝,報告魯哀公說:「陳恆殺了他的君主,請出兵討伐他。」哀公回答他:「告訴三家大夫去。」孔子退朝後說:「因為我忝為大夫,這樣的國際大事,不敢不報告。國君卻要我『告訴三家大夫去』吧!」孔子前往三家大夫家,他們的答覆是「不可以。」孔子說:「因為我忝為大夫,這樣的國際大事,不敢不報告。」這就是仁者做事的態度,凡事但求盡其在我,盡人事聽天命,無愧我心。
有人認為吃素和吃齋不同,而吃齋境界遠比吃葷食者高,是這樣嗎?孟子有云︰「見其生,不忍見其死;聞其聲,不忍食其肉。」仁者的慈悲心是一種芬芳,那芬芳來自於他真實自性的流露,凡夫因為沾染了無數的習性而掩蓋了自性的光輝,仁者並非比凡夫多了三頭六臂,他只是淨盡了掩蓋自性的灰塵,顯露真人。如此說來,有真人必有假人相待。俗言「假人做假事」這個假人就是說凡夫,如同舞台上演戲的人,在台上他是皇帝是乞丐,下了台後他還是皇帝或乞丐嗎?凡夫就是未認清這一點,執著於「我」是某某,「我」有什麼什麼,「我」要如何如何,這些就是所謂的習性、假人。民以食為天,萬物以生為生,人也無法自外。因此,飲食是個人的選擇,信仰也是選擇,吃齋、吃素、吃葷食,完全是選擇。關於葷素的辯論實在很多,在此不著墨,僅說一說一些現象。自發性選擇吃齋吃素的人很多,有的人是基於健康的理由,有的人是宗教信仰的選擇,有的人就是不忍食其肉。
有的宗教信仰因為地理環境的關係,種不出蔬果而不得不吃葷食,吃眾生肉前還要先「念咒超生」,這個設計是為了勉勵出家人精進修持,減輕殺生的罪惡感而設計的。但是當這些人到了有蔬果方便的地理環境,他卻還是要求大魚大肉,對飲食如此執著「可畏之大觀」,這種現象在台灣每日上演。吃素、吃齋、吃葷都是選擇,這些選擇無法為你的德行加分,也無法就此免除人性之陋。吃葷食者,所謂仗義每多豬狗輩,默默行善救人者眾。如果你要找世間大惡之人,那就必須到宗教團體中去找,大善之人也在此。那些捲著台灣善心錢到外國去蓋寺廟的人,是經營企業的心態,看的不是美金就是獨佔山頭的個人利益;穿著某種制服去菜市場行善,有攝影機才有慈悲,佛祖也當場給了他們獎賞,他們要的不就是那些蒙受恩惠的眼神和大善人之阿諛嗎?而那些一輩子奉獻給台灣,眼睛濁濁的,鼻子翹翹的,頭髮金金的,默默堅持的那些外國修女、神父對台灣窮苦人家無私無悔的奉獻,不值讚嘆嗎?他們可不是吃齋的。這些是個人看法,吃齋可以變成十大惡人,也可以成佛作祖,吃葷者也可以永生不朽。
《禮記‧儒行》云:「儒有澡身而浴德,陳言而伏,靜而正之,上弗知也,麤而翹之,又不急為也;不臨深而為高,不加少而為多,世治不輕,世亂不沮;同弗與,異弗非也。其特立獨行有如此者。」到此,孔子孜孜不倦的儒家的一貫精神「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」其實完全是個人生涯、為人處世的態度,是內聖也是外王。齋戒是個人治理己身這個國度的藍圖,沐浴是徹底顛覆醜陋習性的開始,也是「君子有終身之憂,而無一朝之患」的人生寫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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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年10月13日 星期一
齋戒沐浴──靈魂的洗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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